鲨掉泥

某十八线文手为了与过去的自己切割所建设的新账号,knen/anen/mfen

【knenkn】彼此触碰的心愿


  • 合志《淡色メロディ》被鸽掉了,所以在这里放出当时的参稿;

    25时没有结成的世界观,但角色面临的问题依旧与原作相同

  • 里染嫉老师绘制的配图:https://vanches.lofter.com/post/1ebceacc_2bb3c43a3 

  • 全文14k字,预计阅读时长20分钟



彼此触碰的心愿


1


头有点晕,上一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来着?是不是……需要热一下泡面了呢?

窗帘一直拉得严丝合缝,房间里也只有电脑屏幕发出的光亮。时间仿佛失去长度,度量衡已经变成了曲作的数量。已经不清楚上一次好好睡觉是多久前的事了。前天?上周?奏不知道。电脑上最新几段demo,加起来是11分钟。那么,无论实际投入时间是多久,也只有这11分钟是有意义的了……因为很短,所以,根本还没到能休息的程度吧?

写下去,写下去……一直写到足够为止,能够赎罪,拯救更多、更多的人为止。过去几年里,连续作曲,以至于昏倒在地都是常有的事。因为小憩片刻便与灵感失之交臂什么的……不想承担这样的风险。

但是,实在有一点不太舒服了……果然还是,稍微吃一点……没关系吧?

奏两手撑着电脑桌的桌沿,有些费力地站起身,却觉得头晕脑胀,眼底发黑。她眯起双眼,单手伸向不远处的杯面,不料才刚直起身就猛然失去了平衡,重重地跌坐在房间的地板上。桌子受到了冲撞,几十张随意堆在桌边的乐谱和一个金属相框也掉了下来,覆盖着奏因竭力喘气而不断起伏着的身体。被五线谱掩埋的作曲家大口吸着气,徒劳地试图把身上的乐谱扒开,却觉得胸口像钉入钢锥一般沉。视野忽明忽暗,恍惚之间,五感也随着她渐弱的气息褪色、远去。

在缺氧的恐慌里,奏动弹不得,失去了意识,也没有再醒来。



2


窗外的雨不知不觉又下到了后半夜。漫天的雨点倾泻而下,在玻璃上落下硬币般沉重的响声。

绘名将冷掉的咖啡一口咽下,直到杯子见底,喉咙骤然升起一阵灼热的刺痛,才意识到自己把糖放成了盐。嗓子和吞了滚烫的泥浆一般难受。

没想到自己竟粗心到了这种程度,果然该休息一下了吧?但是合作信箱依旧空空如也,刚刚的上色也没有表现出理想中的质感。绘名只好拍了拍脸,强迫自己重新打起精神;时间却也不愿为自己放慢脚步,时钟的指针尖锐地指向了四点钟。

又不小心从昨天中午画到了凌晨——这不就说明,难得的星期天居然连出去逛逛也没做到吗?前几天还有计划要出去放松一下的,谁知道最终还是在画室里泡着了。搞到最后,爱莉给自己发的信息也没来得及回……好像和什么艺术展有关,大概是想找件画画相关的事来约我出去走走吧?

自从从好不容易考上的美术大学毕业、独自搬来这个小公寓画画后,绘名便没有再发展新的人际关系,一直过着和社会脱节般的独居生活。这种孤独并不好受,但一想到这些都是为了能实现自己成为知名画家、受到业内广泛认可的梦想,她也能再多泡一杯咖啡,品尝着唇齿间的苦意、咬咬牙坚持下去。虽然新年去神社时,还是许下了“支持着我的人会永远留在我身边!”这样的愿望——毕竟偶尔会有觉得要撑不下去的时候。

本想继续画下去的,但盐分让喉咙不太舒服,想想还是先去漱个口比较好。绘名正打算走向厨房,却听见玄关传来了一串几乎要淹没在雨里的敲门声。

“咚咚咚。”

她差点把自己绊倒。这种时候有人来访,不管怎么说都很奇怪吧?白天都没人来了,大半夜的,醉汉敲门的几率怕不是都比朋友突击的概率高。

绘名来到了玄关,从猫眼中瞄了下外面,差点被吓到尖叫。

“你你你你……你是谁?!”

喊完才发现忘了开门,对方可能完全没有听见。绘名只好谨慎地挂上门链,把门打开一条缝,注视着门外那气喘吁吁、浑身湿透的来访者。被淋湿的白色长发服帖地粘在对方的前额和身上,要不是那双湖蓝色的眼睛闪着微弱的光芒,绘名还以为是自己积劳成疾被提前送去见鬼了。

“……所以说,有什么事吗?”考虑到刚刚差点被吓死,绘名觉得自己的语气已经算很有礼貌了。

“啊,绘名……我是奏。宵崎奏。”她微微抬起头盯着绘名,好像在期待着什么,但见对方没有流露出惊恐和疑问之外的情绪,又把头低了下来。“有东西……要给绘名。”

“哈?又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啊?”

“因为我认识绘名。让绘名这么害怕,我很抱歉……之后会和你好好解释的。”

什么啊,没明白。绘名对现状一点头绪也没有,只好安慰自己至少对方不是真的醉汉之类的。压下心中的不安后,那股莫名为他人着急的劲又出来了,她突然觉得自己不该放着一个看起来只剩半条命的人不管,便一边在心中问自己干嘛多管闲事,一边拉那自称奏的女孩进门,并顺手将一条吸水浴巾盖在奏的头上擦了擦,试图将那白色的发丝拧干。淋了雨,又气喘吁吁的,对方看起来比白纸还单薄,绘名真怕她精疲力尽猝死了,便问她要不要先换个衣服睡一下,之后的事早上再说。

“谢谢你关心我。不过……我想我没问题的。”

绝对不是没问题的样子吧?但是,如果执意不愿休息,别人也没有什么办法就是了。“不睡觉的话,那要喝点东西吗?咖啡刚泡完,家里还剩下一些可可。”

“那就麻烦绘名了,谢谢。可以加糖吗?那个,不要加成盐……”

“诶?!我说,你是怎么……?”绘名吓了一跳,差点把可可粉弄到桌上。

名字和住址之类的,真想查倒是可以查到,但加盐什么的,已经是通灵的范畴了吧?

奏没有回答,只是尝试用绘名给的浴巾擦干长长的头发。她的疲惫显而易见,动作十分迟缓,每擦一会甚至还得把手放下来休息几秒钟,无力地扭着毛巾。绘名一边把热水倒入可可粉里,一边用余光偷瞄着端坐在客厅中间的奏,对方似乎是害怕把沙发弄湿,自发地坐在了冰凉的瓷砖地上。

……喂,要是着凉的话怎么办啊?!

看着奏慢悠悠的动作,绘名总觉得静不下心来,便先放下了手里的杯子,小跑步赶往客厅,强迫落水了一样的女孩坐在沙发上,并接过浴巾帮她擦起了头发。总觉得很想念叨她几句,但见对方十分乖巧,没有散发什么危险的气息,甚至还在她去拿吹风机时主动把浴巾放进阳台的洗衣篮里,绘名反而说不出什么话了。

“谢谢绘名……”

“真拿你没办法。盐的那件事我就先不追究了,但是话说回来,可以请你至少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会出现在我家门口吗?”

对方抿了抿嘴唇,犹豫了几秒钟,好像有很多想解释的,但又不知从何说起。片刻的沉默换来的是一句再也突兀不过的自我介绍,

“……绘名,我是K。”

哈?她说她是谁来着?“等下,K?!你说的K是……”

“嗯,是在网站上时不时更新曲子的K。那个,这次来是想给绘名这个的。”奏拉开运动衫的拉链,从内侧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个扁平的、装在防水夹链袋里的CD盒,放在了绘名手中。和细心保护着它、彻底被淋湿的女孩形成鲜明对比,虽然窗外大雨滂沱得几乎让绘名忘记了“晴天”这样的概念,置于盒子内部的光碟上却干燥整洁,连一抹水渍也没有。“这些都是写给绘名的曲子,里面,有最近两年的曲目。啊,绘名一定觉得更莫名其妙了吧……?真的非常抱歉……”

“什、写给我的曲子?我的?”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已经远远超过莫名其妙的程度了吧?!

“……嗯。一回来,我就先凭着记忆,把它们重制出来了,”奏喘了口气,好像仅仅只是说长句子都要让她虚脱似的,随后她眯着眼睛望向绘名的电脑电脑,“今天是3月24号了吗?看来已经过了三天。三天没有睡了,很累,但还是希望能尽早找到绘名,所以……”

回来?回到哪?还带着一张给我的光碟?绘名觉得头有点痛,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做梦还是喝咸咖啡喝出幻觉了。最喜欢的作曲家突然登门拜访,还带着一张专门给自己写的专辑?奇怪的是,明明从来没有说过话,对方却对自己的信息都一清二楚。还有,如果是此前没有见过面这样的关系,一般来说都是会先约在别的地方见面、或者至少是线上联络的吧?虽然听说天才们都很怪,但这样会不会也太不合常理了一点?

“什么啊……完全没搞懂。”



3



等到奏和她说清楚关于合作的事情后,已经是下午了。话说,因为风太大追不上被吹走的雨伞所以被淋湿了什么的,听起来也太虚弱了吧?绘名拿着退热贴,看着正发烧躺在床上的当事人,不禁思考自己是不是也发烧了才产生了这种幻觉,但显然眼前的一切丝毫不假。自己也真是的,说到底是来路不明的人,怎么还是忍不住就照顾起来了啊?当了二十几年姐姐的职业病吗。

但要说接到喜欢的作曲人伸来的橄榄枝,绘名一点也不觉得高兴绝对是假的。相反,在听到奏想要请她负责单曲和专辑的封面绘制时,她还以为长期的缺觉已经带来幻听的症状了。

“等下,你说的是我吗?”

“嗯嗯。”

“我?”

“对。”

“我是东云绘名。”

“嗯,这我知道。”

“我的意思是我不是你要找的那家伙、东云慎、慎——”好不想说他的名字——

“我想要合作的对象确实就是绘名,不是别人。”

“哈?真的假的?!”绘名忍不住发出了类似尖叫的声音。

奏点了点头,微微垂下了目光。“真的。我很喜欢えななん的画。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就觉得它们有一种把我的作品可视化的感觉,想着,如果能有机会合作就好了。”

“嗯……毕竟是花了很多心思画的东西。”

绘名本还有些不敢相信,但听到K的回复简洁又坚定,才勉强放下心中的怀疑。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第一次在绘画方面收到的无条件信任与赞赏会是来自K。欣喜之余,还是不得不说,从今天凌晨开始的一系列事件充满了可疑的地方,等奏身体恢复好了的时候一定要好好问清楚。

发烧的奏正躺在自己的床上养病,卧室里播放着她带来的光碟,每一首歌曲中都使用了八音盒的音色,很有K的风格。听着这样的曲子,绘名感到所有烦恼都被缓缓流动的音符抹去了,内心变得像今早雨后的小城一样清净,只留下旋律荡漾的暖意。该说不愧是“为我作的歌”吗,绘名觉得论带来的共鸣,这块光碟中收录的音乐要比K在网上公开的作品强上许多。不知道奏是从哪里了解到我的,难道真的光是看了我的画,就能作出这么贴合我的歌曲吗?有才能就是这么可怕啊。

“奏,那我先去画画了。有什么需求要和我说哦?”

“嗯。麻烦到绘名了,感觉非常不好意思……不过绘名不去休息吗?从昨晚到现在,好像都一直在忙。”

“奏不也是吗,”绘名无奈地反问,“明明发烧了却不睡觉,还在用手机编曲。这样下去病可不会好的哦。”不知为何她心里浮现了两人住在一起的场景。一个从早到晚除了作曲还是作曲,另一个画画从天黑画到天亮,想想就很糟糕吧?她倒是没关系,也是没有才能的自己应得的,但奏那样的身体状态还这么做,总觉得让人很担心。

绘名才要离开房间,却觉得有些放心不下,忍不住在门口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向正听着过去的作品来调整新曲的奏。对方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抬起头来,微微扬起了嘴角。绘名愣神了片刻,没想到这位阴郁的作曲家竟还会对自己露出笑容,便也眨了眨眼睛,报以安抚的微笑,并在关门前留下了一句“一定要记得好好休息”的叮嘱。

等她端着一碗粥出现在病房时,夜幕已经降临,但由于窗帘紧闭,房间看起来没有任何差别。奏依旧是醒着,调整着音轨,看起来像是一分钟也不曾休息过;测了下体温,不出意外地还是发烧的状态。

“谢谢绘名的粥……绘名还是,一样地温柔呢。没想到生病了,真的非常抱歉。”

“这倒没什么。但是,再继续不好好休息的话,身体会受不住的。难道说奏最近有什么截稿日吗,即使卧病在床也必须赶着完成的曲子之类的?”

奏摇了摇头,眼睛还是盯着屏幕。“没有。没有在赶稿。”

“这样啊。那么……”什么嘛,原来根本没有在赶时间。既然是这样,不用这么辛苦也没关系吧?

绘名疑惑地望向奏,但对方没有进一步解释,只是一边捧着粥小口地喝着,一边在屏幕上调整着简易编曲软件里的音轨,像是有了什么必须立刻实践的灵感一样。见自己打扰了奏,绘名觉得果然还是先离开比较好。在她推开门,把手放在门把上的那一刻,背后却传来了奏喃喃自语的声音:

“不对……今天写的这段旋律,根本没有办法拯救人吧……?”



4



奏再次睁开双眼时,发现自己倒在房间的地上,周围全是散落一地的乐谱草稿。父亲的相框躺在两张谱子之间,摔出了裂痕,奏连忙伸手想将其拾起,指尖却没有传来金属框架的凉意,反而直直从父亲的照片中穿过去了。

诶……?为什么会这样?

奏试图站起身,才发现平常有稍许费劲、需要用手支撑着地板才能完成的动作,如今做出来却易如反掌;环视四周后低头,映入眼帘的,是躺在地上的自己,双眼圆睁、一动不动。她抬起手,发现肌肤竟是半透明的,仿佛自己的血肉由投影仪射出的光组成;摸了摸电脑,手指也直接穿透了显示器的表面。

发生什么了?连电脑都摸不到了,作曲怎么办?记得刚刚还在写一首歌的来着……但是之后呢?

她甩甩脑袋,愣了几秒,记忆才像冰冷的自来水一样缓缓渗透回脑海里。那个时候好像是想泡杯泡面吃的,但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却突然喘不上气,随后胸口一阵一阵地抽痛,不小心倒在了地上,然后……然后她就站在这里,看着另一个自己倒在地上,像一具尸体——或者,其实就是尸体?

这么说,原来我……是死掉了吗?可是,可是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还有很多曲子要写。就这样突然死掉、什么也做不了的话,我……

该怎么办?一点也不愿意现在就离开。能再有一些时间……再有一点点就好了。一直将拯救挣扎的人作为使命的自己,怎么可以连赎罪的机会也没有……

明明没有再像很久以前晕倒时的那样,用果冻当主食了。

虽然现在依旧停留于房里,但奏隐隐约约清楚之后自己会被带向某处。毕竟,如果所有人死后的灵魂都会停留在过世的地方,那这个世界肯定早已挤满鬼魂了……对吧?但是,一切都静悄悄的,仿佛自己的猝死是个无人知晓的秘密一样。

令人心烦意乱的寂静中,奏碰了碰墙壁。正如自己所猜测的,手很轻易地穿透过去了,但看着自己的手指逐渐消失、手腕和墙体完美地贴在一起,她总觉得不太舒服,便很快把手缩了回去。奏也没有去其他地方游荡的欲望,只好坐在地上,盯着散乱一地的乐谱看,在繁杂的思绪中抓取着突然浮现的、再也无法被谱写的旋律片段。

总觉得,有点晕乎乎的,视线也变得模糊。奏能肯定这绝对和任何生理因素都没有关系,毕竟现在连身体都没有了,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灵魂还是鬼魂。当然,这两者可能也没有区别就是了……

时间的概念则变得比生前还要难以把握。毕竟,自己已不再受周期性的饥饿感所扰,睡意更是不会再敲門。偶尔会离开房间看两眼,只知道日夜又交替了好几次;但那具躺在地上、曾经属于自己的身体却完全没有一点变化。总觉得……有点反常。

该不会,被永远留在这里了吧?

奏低头,发现自己变得更透明了一点。头晕的感觉像大脑里起了雾,而这雾气也随时间变得更加浓厚,阻碍着她的正常思考。

……到底是为什么呢?死了,却没有被发现吗?因为赎罪没有结束,自己不能走?还是说,有人指定不让她离开?

答案比预想中的要更早到来。突然加强的眩晕感并没有持续多久,她的感官便被雨声一样的声音占据了,仿佛大脑被烧制成了陶瓷,发烫、变硬,无法运转,上面还不断有小玻璃珠洒落,碰撞之下发出刺耳的噪音。万物突然变得有了实感,等视线恢复后,地板的冰凉使她猛然察觉到自己已经重新回到了身体里。

想要继续作曲的祈祷,生效了吗?但是有哪里不太一样。地上的乐谱呢?

她连忙望向电脑,本想清点一下demo,视线却不由被屏保上的时间吸引去了。3月21日,或许是自己去世的那一天;但是,年份……

……等等,这难道不是去年吗?




绘名,即使不记得我了,还是和我记忆里一样擅长照顾人。

大概过去了两天左右,尽管还是有点不太舒服,奏也终于能够起身,帮着那位用绘画填满一天中几乎所有时间的画师做一些最简单的家务。和前几个时间循环一样,在了解合作企划后,绘名的心情似乎也晴朗了起来,和凌晨那个受到惊吓后的炸毛猫咪状截然不同。

“奏,有什么想吃的可以和我说哦?虽然为了节省时间,我是基本餐餐靠Uber……但只要是能点到的,都没有问题。”

“嗯……谢谢。绘名点自己想吃的东西就好了,可以不用太在意我。”毕竟平常一日三餐基本就是泡面和罐头而已,只要不会饿到影响工作,怎么样都行。

“这样啊。那奏要过上没有胡萝卜的生活了哦。”

“嗯。”

特别厌恶胡萝卜的一面,也没有变。虽然这是理所当然的,或许还只是构成“东云绘名”的小细节里最微不足道的那个,但听到这样熟悉的话,奏还是会安心一些——至少,绘名还是绘名,还是那个讨厌吃萝卜、直率又别扭、对画画抱着满腔热情的绘名。纵使自己已经失败了好几次,绘名依旧站在这里,为在网上订购到了新款的芝士蛋糕露出满足的笑容。看得见又摸得着,这样就已经很让人高兴了。

对方是在阴差阳错中闯入她的生活的。在死后第一次回到一年前的3月21日时,惊讶之余,奏也查看了歌曲投稿平台的信息与评论,以确保自己是真的回到了一模一样的过去,没有任何细节被更改。毕竟……有些动画里,会有平行宇宙这种情节吧?不过,目前还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就是了。在杂乱的信息箱中,她注意到了一则由于通知太多、在过去被忽视了的「@了我」,才惊觉原来有个绘画账号一直在更新自己曲子的同人图。非常欣赏这些画作表现力的奏几乎是立刻用邮箱联络了对方,并提出合作的请求。和图画结合,曲子的感染力会不会加强呢?

就这样,和绘名在线上保持了一年的联系,直到时间来到了奏猝死的那一刻,并再次回到了一年前的3月21日。没有明白是什么让她困在了这段时间里,但只要能实现自己的目标、拯救更多挣扎着的人,这就不重要了吧?

期间奏一直关注着听众对歌曲的想法,想看看有没有“被拯救”的迹象,但即使曲子的再生数都不错,评论区还是除了夸奖、分析、青春疼痛文学和意义不明的复制粘贴外什么也没有。检讨的时候,奏的结论是——创作的曲目还不够多。因此,等时间来到了循环的第二年,抱着绘名的画作能加强音乐带给人的共鸣的想法,她再次通过网络联系对方,并且更不留余力地作曲。这一次,她与画手有了线下的交流,才知道对方是美术大学毕业的自由工作者。有了插画,歌曲的播放量较之前有了明显增长,奏也能从绘名笔下的作品里了解歌曲给人的印象。

“画画的时候,都是听K的音乐哦。就算是到了瓶颈,也会觉得心底很明亮,像是在被什么鼓励着……可以说,这几年都是K在支持着我吧?”

甚至被说了这样的话。如此一来,好像会更有动力继续写曲……虽然无论如何都会一直拼命写下去。

当日历第三次回到3月21日那页时,奏决定写邮件给绘名,并约在一家家庭餐厅线下单方面地重逢。在这一个轮回中,两人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奏也发现对方和自己很像,为了专攻的目标经常一下就是二十几个小时不睡觉。

“因为晚上更安静,会更专心一点……不可能休息的吧?说起来,K的更新频率这么高的话,难道是因为你也在没日没夜地创作吗……”

“不是很清楚,因为窗帘一直是拉着的。但是……常常醒来才意识到自己睡着了,所以大概也不会是正常的作息。”

奏有时也会担心绘名的身体状况,但一想到猝死的经历,便觉得自己好像没有那个立场去提醒。

一次偶然中她曾听到绘名与她的父亲,知名画家东云慎英的电话。那是奏第一次撞见绘名歇斯底里的一面,也第一次知道原来对踏上了同一条道路的子女,不同父亲的反应也能天差地别。

“你这家伙,能不能别再管我了?!都说了我只是也喜欢画画啊!我或许不是最顶尖的画家……但我一直很努力地在画,一直为了能出版画册、为了得到大家的认可在画画……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吵死了!!”

认可……吗?这是绘名几乎自虐式地舍弃除了绘画外所有事物的理由?

奏初次了解到绘名痛苦的根源时,觉得心底的伤疤在隐隐作痛。不自觉地,又想到了自己的父亲。爸爸不也是为了得到大众和甲方的认可,才强迫自己改变曲风的吗?甚至,还用了并不熟悉的电脑来作曲,让自己深受瓶颈之苦。那段时间,父亲的头发白了不少,桌边总是放着一杯黑咖啡,不清楚他多久没合眼了。看着这样的他游离在崩溃的边缘,想伸出援手,没想到自己才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些,过了很多年,没有任何办法能弥补了。自己所能做的,就是写出更多、更多的曲子,用拯救听众的方式赎罪。

不过现在,虽然动机上有天差地别,陪伴在自己身旁的那位画家,似乎也面临着和父亲相似的难题……为了能够被认可,几乎舍弃了一切,像海绵一样无下限地压榨着自己。不管别人说什么,她都把炭笔紧紧握在手里,想向全世界证明自己的能力。

等一下。或许这一次,我可以用我的歌曲拯救绘名呢?如果我的音乐可以让绘名找到自我价值感,让她明白并不是只有父亲曾也追求的外在认同才有意义……是不是,也算一种拯救?

抱着这样的想法,奏打开了编曲的页面。这一次,是想着绘名写出的歌。将乐曲与插图结合,加上用音乐拯救大家、以及与父亲几乎殊途同归的友人的心愿,从那以后,奏决定在每个时间循环里都要追寻到绘名的踪影。



6



奏说过自己不断作曲的动力是拯救。但是,这样废寝忘食、自我燃烧一样的“拯救”真的没问题吗?绘名有时会觉得奏身上有着某种神性——她一直都忽视自己的心情,为了素未谋面的他人而不断努力着。但对于绘名而言,看到奏这样的情况只会很担心,希望她至少要先把身体健康放在首位。

嘛,果然一点点外界干预是必须的。要不要把爱莉前段时间和自己分享的活动拿来和奏讨论呢?如果真的实现的话,或许可以早点把奏从这个“拯救”地束缚里解放出来,同时又能满足属于自己的愿望。

凌晨三点半,绘名的的上色终于告一段落,本想去冰箱拿块芝士蛋糕吃,却注意到一片漆黑里,依旧有暗淡的光从奏的门缝里渗透出来。自己本来就昼伏夜出的,倒没差,可奏……虽然不是很清楚对方的作息,但直觉告诉绘名,对方一定又在挑战人体不眠不休的生理极限了。

……嗯,总觉得有点担心,想要敲门进去关心一下,但一想到可能会打扰到她创作,握拳的右手又停在了门前。

自来访的那个夜晚以后,奏时不时会带着部分设备来绘名家住,并用接商稿赚到的钱来分摊一些生活开支。绘名并不讨厌奏的到来,应该说其实很期待,这样让彼此的工作效率变得更高、交流更方便,而且她也很喜欢陪在这位给予自己无条件认可和支持的作曲人身边。

奏的产出速度很快,过去三个月里,她已经在网站上发布十几首歌曲了。在绘名看来,3月21日后新发布的这些歌曲都和奏光碟里的那些有些相似,听完总会觉得胸口一紧,好像又有了继续画画的动力。

难道说这些歌曲也是写给我的吗?

发现这样的想法居然浮现在脑海,绘名被自己吓得愣了愣。她感到有些受宠若惊,心跳好像也快了起来,突然觉得不多画一百张图有点对不起奏的良苦用心。虽然……对方的初衷绝对不是催促自己画图吧?!

除此之外,绘名也很欣喜地发现自己的插图确实让歌曲的播放量提升了,虽然把评论区翻到底的时候总还是能看到几条诸如“封面好无聊”“看到插图差点不想点进来听”之类的评论。每次看到那些发言,她总有种想开小号骂回去的冲动,但在这样的对线计划还处在注册账号阶段时奏就跑过来阻止了,说不要太在意别人的评论,只要绘名对自己的作品感到满意就好。

绘名在奏的门口踌躇了一段时间,用手机打开了爱莉发来的链接。正皱着眉考虑要怎么和奏介绍这个活动时,门就先被从内打开了。奏探出头来,发现绘名守在自己门前,双眼闪过一抹讶异;见对方似乎吓了一跳,棕色双眼慌张地闪烁着,她很快便把那惊讶的神情化成了一抹宽慰的微笑:

“绘名?有什么事吗?”

“啊,奏,那个……”绘名没想到奏居然突然开了门,额角吓出两滴冷汗,只好一边在内心祈祷对方没有把自己当成半夜没事蹲在别人房前的怪人,一边递出手机,“其实,我有一件事想和奏商量。有时间的话,可以看看这个吗?”

“好……”可能是荧幕亮度太高了,奏眯起眼睛,“音乐画展……?”

“对,这是我的朋友爱莉给我发来的、关于东京某个画展的简介。说是业内一位知名的画家和音乐家合作,用色彩表现出他所听到的旋律,并将作品和音乐同时进行展览。当时看到的时候就觉得,用绘画体现音乐,这难道不是我最近在做的事情吗?忍不住想着,要是能和奏举办这样的展览的话,就太好了。”

“从来没考虑过办展的可能性……会很复杂的吧?”

手机的亮光在昏暗的走廊里把奏的脸照得更苍白了,绘名见状忍不住又开始担心对方的身体状况。不过……如果这个计划行得通的话,奏也可以稍微分心在别的事情上了吧?

“如果只是要使用比较小型的画廊,申请就不会像想象中那么麻烦。奏可以把它视作一种新的传播媒介喔?毕竟,展览的话,会吸引到一些平常不上音乐网站的人前来欣赏,奏也可以亲眼看见大家听到歌曲时的表现。”绘名单手握拳举在半空,做出“应援”的手势,“你看,对于奏来说,是一次可以实现’拯救他人’目标的机会;对于我自己的话,如果能遇到认可我的观众,那也很不错……”

“……可以被更多的人听到,是这个意思吗?如果这是绘名想做的事的话,我想,应该没有问题。”奏思考了片刻,回答道。

“诶?真、真的可以吗,”见对方答应得这么干脆,绘名反而感到不可置信了,“奏,不行的话也没关系的,没必要勉强自己。”

出乎意料的是,奏柔和地笑了,“我没有在勉强自己……只是觉得,或许是个很不错的方案。”



7



艺术展的筹办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一是因为两人过往已经合作了不少曲子,二是一想到能和自己喜欢的作曲家联手办展,绘名即使画到了瓶颈也能轻易找到鼓励自己的动力。有时候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她便会戴上耳机,播放K为她写的歌曲,重新打起精神。

在奏的支持下,绘名突然觉得,即使偶尔还是会有什么也画不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很少像过去那样憎恨没有才能的自己了。这样……可以说是好的发展吗?

不过她依旧不敢有任何懈怠,而是抱着要把毕业后第一个个人展的办好的决心,认真考虑着笔下的每一个细节。既然没有天赋,就要用更多更多的细心和努力来弥补。画画的时候难免会想像一下到时展览的场面,应该会有很多人来吧?已经和场地的人安排好了,到时候会准备类似耳机的小型仪器给来访者,让他们可以在欣赏画作的同时聆听奏谱写的音乐。

观众们,会对我的画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会不会觉得,我的作品,配不上奏的歌曲?这样的担心就像夏天闷热的湿气一样,即便因使人不适而尽量让自己不去注意,还是会在每一下呼吸中被迫地感知到。作为应对,她也只能咬咬牙尽力把画画到100%完美为止,同时参考来自奏的意见。虽然她在仔细看过后,除了一些小小的提议之外,总会温柔地回答“很喜欢”,连宾语也没有。

绘名可以说,每一幅参展的画,都是她呕心沥血地完成的。这些插图和当初在网上发布的并不是同一版本;绘名为了应对展览的这一目的,额外花了很多时间进行润色。添上去的每一笔绘名都站在观赏者的角度换位思考过,确认整体好看,“是会被赞许的水平”后方才敢下手。

展览的当天早晨,绘名通知了奏开馆时间,并和她约定好在车站前见面。她选了一套自认为还算得体的衣服,而奏则出乎意料地穿了衬衫。或许是从未见过对方这样的打扮,绘名感觉心跳漏了一拍:

“奏的这一身,好可爱!之前发现你除了运动套其他什么也不穿的时候,就很想看看奏穿其他衣服了。如果是以前的我,大概会把奏拖去商场当人形衣架的吧。”

奏闻言,露出了无奈的笑容。“……请不要。”

两人提前一小时到达了展馆,绘名忍不住幻想这里到处挤满人的样子,心跳跟着快了起来,双手也不自觉地攥紧,掌心微微出汗但又告诫自己不要抱过多的希望;奏倒是显得很淡定。衬衫对她来说似乎大了点,把她的手都藏进袖子里了。

由于剩下的时间还很充裕,绘名像一条有强迫症的鱼一样在画廊中穿梭,仔细地检查了每个展台上的作品介绍有没有印错的、放错的,甚至还翻出了绘画工具包临时调整了某一幅画的细节,把展馆员工都看傻眼了。

“东云小姐,可能是我外行吧,为什么我看不出任何差别?”

“明明改了很多啊,你看,不觉得经过修改后,整个作品的流动感更强了吗?这对观赏者来说很重要的!”

奏几乎被这段对话逗笑了,不过她姑且和东云绘名也认识了这么多年,后者对细节的追求和可怕的完美主义也是她早已习惯了的。看她这么焦虑,奏也难以闲下来,只好一个个去检查音乐有没有问题。一切就绪后,她看了一下手机,发现不知不觉距开馆只剩下十分钟了,外面人影却没几个,连停车场都只稀疏地停着几辆车。

尽管自己没参加过,但正常来说,这种展览多少还是会有提前到的人吧?何况出于预算限制,展期也就几天而已。看着空空如也的大厅,像是海浪退潮一般,奏突然觉得心中的兴奋泡泡破碎了好几颗。

虽然,大家不会选择一开馆就抵达也算正常……不过直到这个时候,奏才开始认真考虑,或许的确有几乎没人来看展的可能性。

她望向正在和工作人员交流着的绘名。自己当然是无所谓,毕竟其中有不少歌都是为绘名而写的,其他人听没听倒也不是很重要;当初答应绘名办这个艺术展,是在想也许它能辅助自己达到拯救绘名的目标。可是鼓起勇气承办这个展览的绘名呢?如果这样的事发生了,为了得到他人认可可以茶不思饭不想,将六年的精力全用在画画上的绘名,真的能接受吗?



8



十一点,离开馆已经过了一部电影的时间。绘名望向空无一人的展馆,默不作声。

话说,怎么还没有人到场?

是不是有什么搞错了?虽然知道有很多人来之类的仅仅是幻想,但是一个人都没有也未免太看不起人了吧?!又没有收费,哪怕是路过进来看一眼也行啊?现在是假日,周围不是挺热闹的吗?

绘名注意到身边的奏好像在偷瞄着自己。是在紧张吗?

心底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但绘名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估计是大家一放假就起不了这么早吧,毕竟早起的确不是件易事,她自我安慰了一下。虽然都快中午了,但连工作人员都还在后面休息,没有要出来迎接游客的样子。

总觉得有点不安……地上有一块瓷砖好像比其他都浅了一点,把光折射出去的感觉也不太一样。应该是之前的坏掉了,只好买了新的瓷砖,质感不同导致了一定程度的色差。……为什么突然开始观察这些了?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下午,午饭的事则完全被抛到脑后了。真要说的话,其实现在也才过了半天而已,而展期一共持续五天。直到现在都没有人来,也不是不能理解……但让绘名担心得几乎有些反胃的,是在见到如今空空如也的画廊时浮现于脑海、也像触电一样蔓延至皮肤的,一连五天都没有什么人过来的可能性。

其实并不是完全没可能,对吧?即便在SNS上做了宣传,也得到了不少赞,但是真的会来的又有多少呢?自己也不是什么艺术界的名人,如果真的没几个参观者,也是情理之中的……只是,果然很难接受吧?又不是只有我会这么担心。

在度秒如年的等待中,指尖传来了凉凉的触感,是奏。似乎是想安抚自己的情绪,奏缓缓地握住了她的手掌,四指轻柔地摩擦着她的手背。

绘名望向对方,发现她只是微微蹙眉,盯着门口。

“绘名……”奏深吸了一口气,想让自己听着更坚定些,“别担心。不会有问题的。”

没有问题吗?真的假的?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呢?

这算什么?这不是明摆着告诉我我所有的努力都是白搭吗?甚至没有人来看!

即便心里知道现在就已经担忧成这种程度是绝对不理智的,但注视着空无一人的画廊,她还是难以控制地感到无力,明明喉咙发干,却紧张得连吞口水的力气也没有。积蓄已久的压力终于累积到了顶点,随之而来的是嘴唇的湿冷与哽咽的冲动,腹部毫无规律地紧缩着,但绘名知道再这样下去绝对会——

“有点想吐……”

“绘名……!”奏赶紧冲到员工休息室,和工作人员要来了一个袋子,上气不接下气地看着绘名往里面干呕。后者明明感到恶心,却什么也吐不出来,毕竟上一餐可能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我……我想休息一下。”等到身体平复,绘名终于挤出了一句话。她松开了奏的手,缓慢地走向了休息室。压力太大又少眠,她几乎是立刻趴在桌上睡着了。



9



绘名、绘名……

隐隐约约的,能听到有人在喊着我的名字。有些低沉的、带着气音,像是蒙了灰尘的油画一般温柔的声音。是奏吗?

随后手臂被轻轻戳了两下。绘名睁开惺忪的双眼,发现奏的脸离自己很近。那对看着总有些忧郁的湛蓝色双眼里充斥着关切的神情。

“啊……抱歉……原来我睡着了吗?”

“嗯……但绘名最近实在太累了,这也是没办法的。请不要有罪恶感……”

绘名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奏。她的担心都写在了眉宇间,奏也立刻明白对方想问什么。

“啊,其实还是有一些人来的……虽然,不算特别多。工作人员说有些人在看展的时候,都喜欢挑Day 2或者是更往后的日期来,这样可以根据Day 1其他游客的反馈再决定要不要去。他说绘名是第一次办展,名气还不是很大,Day 1人少,是很正常的。”

这样啊。果然事情不会像预想的那样简单。

这么来看,我就和那家伙说的一样,不算特别有才能吧?在我印象中,他在我这个年纪时出的画册早就大卖、甚至还被业内的知名人士写了推荐语,更别说办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展了。

已经没有力气发脾气了,虽然没有想哭,但眼泪就这样让人喘不过气的慌乱里流了下来。奏慌忙想找出纸巾,却发现随身携带的手帕纸已经用光了。她迟疑了一秒,用洁白的衬衫袖子碰了一下绘名的脸,见她没有抗拒,便这样轻轻地把眼泪点干净了。

“……绘名,走吧?”奏站了起身。

“要回家了吗……?”

她摇了摇头,表示否定,耳边的发丝也跟着轻微摆动。

“我们去看展。”



10



已经快到傍晚了,落日的余晖透过落地窗,给展馆覆上了一层如血的薄纱。

空荡荡的画廊里,只剩下同样被暮色染红的奏与绘名二人。即便市区内的汽车仍旧时不时地鸣笛,偶尔夹杂着远处人群吵杂的声音,展馆内部却反而被衬得更安静了——好像两人的脚步声、以及心脏喧闹的鼓动声,就是听觉能感受到的一切。

“绘名,我们从最靠近入口的地方开始看,可以吗?”奏拿起一副耳机,仔细地把耳机线打结的部分解开,递给了绘名。

“……啊,嗯。”

奏这是要做什么呢?这不是我们自己的展吗?自己进去逛,不算人数吧——总不能像社交媒体一样还能刷赞……但绘名没有问任何问题,只是任凭奏轻轻牵着自己的手,向第一幅作品靠近。画面里,一位身着白裙的少女蹲在河边,凝视着水面中被波纹扭曲的自己。那是为光碟中第11首曲子画的画,之所以是这样的主题,是因为那段旋律令绘名想起了过去在雪平老师的画室里、眼看着身边的同学飞速进步而自我怀疑的时光;但这不过是自己的理解而已。

奏呢?她在为我写这首曲子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呢?虽然绘名明白,理论上这首曲子的创作日期应是在她见到自己之前,但她却莫名觉得对方的蓝眼睛第一次像这样注视自己的时间,远远早于那个迷迷糊糊中把盐放进咖啡里的雨夜。

——果然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事发生过吧。

奏按下了音乐的播放键,八音盒的音色开始在耳畔流淌。“这一首歌,是想着绘名完成的,也有收录进那个光碟里。当时的绘名,总是会觉得自己没有天赋,还和我说了大学里的事情。愤愤地说着‘明明整日锁在画室里磨练画技的是我,比赛公布结果的时候,上面却从未有过我的名字……’之类的。”

……不记得有对奏说过那样的事。她是从哪里知道的?从两人的初遇开始,奏就像有读心术一样,总能猜对她的心思。但此时绘名也无心追究那些了;她微微低头望向奏,夕阳的余晖洒落在她身上,把及腰的白发染成了橘红色,像流动的黄金。但是她眼底的湛蓝却没有变成紫色。或许是因为,浸染于那片海洋中的坚定神情,没有办法被轻易地改变吧。

奏再次开口,打断了绘名的沉思。“绘名把那样的比赛当作能力的检测。我,觉得很奇怪……明明看到绘名的作品时,会被它们所传达出的丰沛情感所震撼。甚至在绘名失意的时候会偷偷想……那些官方机构的标准、或者说外界的认可,根本不是很有意义……吧?”

……奏是想说,其实自己不在乎那些事情也没问题吗?可是……

没等自己思考完这些话,奏就拉着她向前走了几步,绘名只好把难以言表的疑问与忧虑强压下来,稍微更用力一些地回握奏的手,没来由地想取回一些安全感。对方指向了眼前的画,继续道,“那一幅画所对应的歌,也有收录进光碟里……是、是第十六首?我不太记得了……但是,我相信我在创作那首的时候,是想起了绘名告诉我的、有关父亲在你初中时所说的话。”

听到那个称谓,绘名感到胸腔里咯噔了一下,但或许是因为对方正望着自己,蓝色的双眸传递了海洋般温柔而冷静的坚定,内心的不适感并不如往常那般明显。这么说,奏的灵感,原来是来自我过去的经历吗?虽然同样不记得自己向对方提起过这件事,但绘名突然一定程度上能理解,每当播放奏光碟里的乐曲时,心里的感触为何会这么深了。

“绘名像现在这样压榨自己,是因为得不到认可……可是,没关系吧?在我看来……绘名的能力,不是靠爸爸的认同证明的,也不是靠从未见过绘名的人证明的……被绘名的画所感染的时候,我想……有些东西不是那种事能衡量的。”

她顿了顿,迟疑地望向正认真倾听的对方,想给自己继续说下去的勇气。绘名能看得出来,一向少语的奏为了说出这番话,绝对已经提前自我排练过了。是自己睡得昏迷的时候,就在计划着要说这些吗?这么一看,我还真是个擅长制造麻烦的人啊。

奏一直很喜欢我的画……其实、我也一样。说真的,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尽己所能完成的东西,肯定不会讨厌吧?否则,我才不会把作品发在社交媒体上给别人看呢。只是……无论是网上的人也好,比赛的机构也罢,在得到外界的关注上,我似乎都不是最成功的那个。

按照奏所说,这根本不算什么——只要我喜欢就好了,是这样吗……?

心底传来镜子破碎般的声响,于是很不放心地瞄了一眼奏。天色更暗了,窗外的路灯已经全数点亮,映射在对方的瞳仁里化为点点的烛光。在周遭昏暗环境的映衬下,那细小的光斑虽然像火花一般明亮,周围却有着浅浅的暖色光晕,让绘名联想到了耳机里八音盒清亮却温暖的音色。

注意力回到流淌过耳边的旋律时,心里焦躁的火苗似乎平息了一点。但是……还不够……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不安,奏将绘名的手握得更紧了,微微扬起头,注视着她的双眼。“绘名…我的父亲,最初为了得到客人的认同,放弃了自己擅长也喜爱的曲风。记忆里……他是个爱笑、也总给是我和母亲带来笑容的人……但那段时间,我每次见到他,他都眉头紧锁……直到彻底病倒为止。”

“后来,我遇到了绘名。在你看来,我可能只不过是一个突然找上门、与你相识不过几个月的人……可是,这么多年来看着你为了认可而这样折磨自己,我一直都觉得……或许绘名最需要得到的认可,是绘名对自己的认可。不是父亲的……也不是那些官方机构的……”

耳边的音乐明明是安眠曲般让人舒缓的音色,而对方的声音温柔又坚定,绘名却莫名感到胸口发紧,仿佛周围的空气在一瞬间都变得稀薄。艺术作品的价值不一定是依靠外界指标决定的……作为自己所仰慕的艺术工作者的奏,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即使我没有绘画的才能,这也不能说明什么。不是一定要像那家伙一样出名,在业内广泛受到认可才能算成功。是……是这样吗?

绘名转头望向空无一人的展厅。整齐排列的画作在落日余晖里,都蒙上了一层暖色的、薄薄的滤镜。自己的画作,虽然喜欢也为之感到满意,却没有得到被大众认可的机会。

而她身边的人则继续牵着她的手,用着八音盒音色般舒缓的口吻,缓缓讲述着每一首歌背后她的想法。绘名听得有些恍惚,直到胸口的紧绷像是活结被缓缓抽开一般消失,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无论这里是人来人往也好,还是空无一人也罢,好像……都不是那么重要。原因之一是,她没有必要不放过自己;何况一直无条件认可着自己的人,已经在身边了。

“……尽管外界的认同并不是必需品……但我还是想说,绘名的画,我很喜欢哦。五年前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就知道……我一定要联系绘名,和绘名一起制作歌曲了。否则,就算一直重来,也很没有意义呢。”



尾声


我也不是没有想过,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后来和绘名一起去了神社,才知道在那一年的新年,她许下了“支持着我的人会永远陪在我身边”这样的愿望,每天更是想着能感受到他人对自己发自内心的认可。到底是把自己逼得有多郁闷才会祈祷这些……不是很清楚,但回想起来,或许正是这样的心愿,把我留在了她身边。

“画画的时候,都是听K的音乐哦……可以说,这几年都是K在支持着我吧?”

对方说过这样的话。何况我自己,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也都祈祷着能实现救赎他人的愿望;最后也在某种意义上,给绘名带来了解脱。难道是我们热切的心愿,把彼此捆绑在了对方身边吗?

答案或许永远也不会被知晓。只是,把这个猜想告诉绘名的时候,她笑了,双颊飞起了浅浅的红晕——虽然她想伸手遮掩住自己的表情,但实在太明显了,绘名……我本来也没尝试注意到的。

“我也不知道。奏,这就是命中注定的相遇吧?”

……听起来很有SNS话题风格的词语(#命中注定的相遇#……绘名大概会写成这样)。但是,不管怎样,从结果来看是件好事。

于是在某个周天,她拽着我去那个神社还愿了,虽然因为太阳很刺目,人又很多,我抗议了一下——但绘名想做的事,谁又能阻止呢?

“奏许了什么愿望?” 难得来,肯定还是会许愿,于是相伴而来的她这么问我。

“希望父母在天上的生活很幸福,我的曲子也能给更多人带去快乐……之类的。”已经不像之前那样逼迫自己把所有时间花在作曲上了。该说三餐和生活都变得相对正常了许多吗?当然也有和绘名长时间同居的缘故……对方总是叮嘱我要把自己的心情放在首位,我也照做了。毕竟,我实在不想再让绘名担心了,现在也不存在像之前那样逼自己作曲的理由……

不过,其实愿望不止那两点。最重要的一项,大概是能一直陪伴着她吧?

从在这一个轮回里见到绘名开始,已经共同度过了好几个年份不同的3月21日。可能是因为我和她的心愿都实现了——假设后者的愿望有所谓终点的话——时间循环终于停止,我不需要更多的机会重新来过,一次又一次地寻找她,建立这样的连结,在无数个可能发生的巧合里追寻着能让彼此的心愿化为现实的机会。因为很喜欢和她在一起,以后也想继续……

“这样。我的话,是希望画册可以再更畅销一点……虽然目前的状况我也很满意就是了,但果然想被更多人喜欢嘛。除此之外就是……”

她没有把话说完,像是突然不好意思便把话吞回肚子里一样,只是微微侧目,用余光一言不发地观察着我。我很想说,绘名,你还是太明显了……脸红红的,甚至有点猫猫嘴,连我都觉得很好懂……

不过我也只是笑着回望她。毕竟,是一样的愿望呢……剩下的路,我们也会一起走下去吧?



-完-



感谢小沈和一岁老师为本文前半段提出的修改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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